《雷神3》：一半是北歐神話，一半是圣經(jīng)故事

　　《雷神3：諸神黃昏》海報

 

 

　　整個“雷神”系列，可以說原原本本地植入了北歐神話中的各種符號和意向。如主神奧丁、雷神托爾、邪神洛基、守護(hù)神海姆達(dá)爾等等，都在“雷神”系列電影中得到了原封不動地呈現(xiàn)。而本部“雷神”的全名為《雷神3：諸神黃昏》，稍微熟悉一點北歐神話的人都知道，“諸神黃昏”，是整個北歐神話體系中的最終章和最高潮。

 

　　北歐神話的一大特色就是世界最終是會毀滅的，這就是諸神的黃昏（RAGNAROK）。這是日耳曼民族的神話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神話的最富悲劇特色的部分，也不同于其他神話傳說用大篇幅敘述神對世界的創(chuàng)造，北歐神話則用最濃重的筆墨描繪了包括諸神在內(nèi)都必須面對的宇宙的毀滅。這場戰(zhàn)役無可避免，結(jié)局也無可逆轉(zhuǎn)，即使如此，北歐的眾神依然坦然地面對這最終的結(jié)局。

 

　　在《雷神3》中，盡管雷神索爾在此之前不惜一切地去拯救阿斯加德，但是，在故事的最后，為了拯救天國的百姓，將他們從死亡女神海拉的奴役中解放出來，索爾不得不釋放出火焰巨人蘇爾特爾。阿斯加德最終還是無可挽回地被夷為平地，眾神的黃昏終于降臨。應(yīng)該說，北歐神話的人物和故事，是整個“雷神”系列的底色和基調(diào)。

 

　　然而，在“雷神”系列電影，尤其是本部《雷神3》中，還有大量脫胎于《圣經(jīng)》故事的情節(jié)設(shè)定。不同于北歐神話的直接植入，《圣經(jīng)》文本則潛伏在“雷神”故事的底層，如非對《圣經(jīng)》和基督教教義有一定的了解，恐怕難以發(fā)掘。

 

 

　　先從第一部《雷神》說起。

 

　　在第一部《雷神》中，雷神索爾因為自己的魯莽行為觸犯天條，法力盡失被貶到人間。雷神的弟弟洛基出于私欲阻止洛基重返神界，派出巨人在地球上大開殺戒。注意，一直到這里，還是一個很北歐神話的故事。但是之后的情節(jié)卻走上了基督教的敘事。

 

　　喪失法力的托爾雖然名義上依舊是完完全全的神，但此刻在塵世已經(jīng)變成了完完全全的人（對應(yīng)耶穌基督的兩性論），最終以獻(xiàn)出了自己的生命為代價，保護(hù)了無辜的人類與自己的朋友。故事行進(jìn)至此，雖然還是在北歐神話體系的神仙打架、百姓遭殃的大框架之下，卻被賦予了獻(xiàn)祭的內(nèi)涵。而人類歷史上最著名的獻(xiàn)祭，莫過于道成肉身的耶穌基督為贖眾人之罪被釘上十字架。隨后托爾從死里復(fù)活，同時拯救地球與神界于火海?？梢哉f，從第一部的《雷神》開始，北歐神話和《圣經(jīng)》故事就這樣互為表里的被編劇雜糅在一起，共同構(gòu)筑了“雷神”系列電影的故事體系。

 

　　而在《雷神3》中，《圣經(jīng)》的隱喻更是變得隨處可見。

 

 

　　首先是眾神之神，也是雷神托爾的父神奧丁形象的變化。

 

　　片中，死亡女神海拉大鬧阿斯加德，走到圣殿之中，看著宮殿穹頂上的壁畫：一幅典型的中世紀(jì)宗教題材的畫作，奧丁站在中間，托爾和洛基分立兩旁，三人均頭頂著光暈，周圍四方來朝，好一個安逸祥和的大同世界；奧丁用慈祥的眼神打量著四周，用佛教的語言，可謂是菩薩低眉。等到海拉鑿破穹頂，一副更早時代的壁畫映入眼簾，彼時還沒有托爾和洛基，奧丁金剛怒目，海拉也是目光獰厲，父女二人四處征伐，寰宇之內(nèi)，懼其武功，莫不臣服，海拉由此痛斥奧丁的虛偽和文過飾非。其實，對于熟悉《圣經(jīng)》中《舊約》與《新約》上帝形象的變化的人來說，影片中的這一處，又是一次對《圣經(jīng)》文本及其精神內(nèi)核的借用。

 

　　《圣經(jīng)》是一本記錄上帝與其選民的約定的書，無論是《舊約》，還是《新約》，立約方都是那獨一無二、無所不在、貫穿始終的上帝。但是，對《圣經(jīng)》有所了解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上帝的形象和行為，在《舊約》與《新約》中有著較為明顯的變化：《舊約》中的上帝威嚴(yán)、好戰(zhàn)，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嫉妒心和控制欲也極強(qiáng)；而到了《新約》時代，上帝明顯更加溫柔、慈愛與包容。

 

　　隨便引幾處《圣經(jīng)》中的經(jīng)文為例。

 

　　在著名的《舊約?出埃及記》中，為幫助猶太人出埃及，上帝在埃及地連下血災(zāi)、蛙災(zāi)、虱災(zāi)、蠅災(zāi)、畜疫之災(zāi)、瘡災(zāi)、雹災(zāi)、蝗災(zāi)和黑暗之災(zāi)和擊殺長子等十災(zāi)，并說：“所有的長子，以及一切頭生的牲畜，都必死。埃及遍地必有大哀嚎……”（《出埃及記11:5-6》）殘酷程度可見一斑。而在《舊約》圣經(jīng)17卷先知書中最重要的《以賽亞書》中，上帝在預(yù)言救世主到來之前，更是接連表示要毀滅巴比倫（“我必興起攻擊他們，將巴比倫的名號和所余剩的人，連子代孫一并剪除”《以賽亞書14:22》），毀滅亞述（“在我地上打折亞述人，在我山上將他踐踏”《以賽亞書14:25》），毀滅非利士（“我必以饑荒治死你的根，你所余剩的人必被殺戮”《以賽亞書14:30》），毀滅摩押（“各人頭上光禿，胡須剃盡……他們在街市上都腰束麻布，在房頂上和寬闊處俱各哀嚎……青草枯干、嫩草滅沒，青綠之物一無所有……哀聲遍聞摩押的四境內(nèi)”《以賽亞書15:2-8》）。個中慘況，簡直不忍卒讀。

 

　　而到了《新約》時代，隨著耶穌基督的道成肉身，上帝的直接出鏡明顯地減少了，絕大多數(shù)的時候也都是借由耶穌的口說話。在耶穌受洗之后，“隨即從水里上來。天突然為他開了，他就看見神的靈仿佛鴿子降下，落在他身上。從天上有聲音說：‘這是我的愛子，我所喜悅的。’”（《馬太福音3:16-17》）。溫柔的慈父形象溢于言表。

 

　　回到《雷神》中，有了愛子托爾的奧丁也一改曾經(jīng)四處征伐殺戮的好戰(zhàn)本性，與周圍列國簽訂了和平協(xié)定，用眾生和睦的壁畫掩蓋了曾經(jīng)的“十全武功”。這種轉(zhuǎn)變對照上新舊約中上帝形象的變化，可謂是耐人尋味。

 

 

　　前文就有說到，在第一部《雷神》的敘事中，雷神的耶穌化想象就清晰可見。還需要知道的是，在古典的北歐神話里，雷神并非是創(chuàng)世之神奧丁之子。但在電影《雷神》中，托爾被明確地確認(rèn)為奧丁之子且是唯一的兒子（洛基是養(yǎng)子），很難說編劇在做這樣的改編時，沒有受到《圣經(jīng)》故事的影響。

 

　　除了文本外，在影像上，本片的導(dǎo)演也多次作了有意無意地暗示?！独咨?》中，托爾為救世人而死，愛慕他的美麗女孩簡將他摟在懷中，鏡頭給了托爾的臉部特寫：棱角分明、披頭散發(fā)，臉上傷痕累累。讀者們要是有興趣，不妨找出梅爾吉布森的《耶穌受難記》來做個對比。彼時的托爾，像極了受難的耶穌。

 

　　而在《雷神3》中，死亡女神海拉擊毀穹頂壁畫，托爾的全身像隨之落下，殘片散落在地上，只剩下面部的那一塊還清晰可見：金色長發(fā)，頭頂光暈，目光篤定而不失慈愛。但凡去歐洲看過中世紀(jì)教堂繪畫者，不需任何指點，也能自動聯(lián)想起耶穌的畫像。

 

　　除了上述幾處以外，影片最后，圣殿被焚、阿斯加德被毀，托爾帶領(lǐng)阿斯加德的民眾踏上了流亡的征程，這顯然不是北歐神話的劇情，而是又回到了《舊約》圣經(jīng)：圣殿被毀，耶路撒冷失陷，猶太人開啟了漫長的大流散歲月。

 

　　藝術(shù)工作者需要充分的想象力，但人類的想象一定是植根于其原有的知識結(jié)構(gòu)，這可以是神話故事、民間傳說、宗教典故抑或者歷史敘事，而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神話故事、宗教敘事、歷史敘事往往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希臘人對此有一個專門的名詞“ethos”，中文世界里沒有對應(yīng)的翻譯，如果一定要找一個對應(yīng)的名詞，那或許可以被譯作民族精神或者文化底蘊(yùn)。一部被不少人稱作“爆米花電影”的好萊塢大片，卻在北歐神話和圣經(jīng)故事中汲取了這么多養(yǎng)分，并結(jié)合時下觀眾們的審美和喜好，賦予了它們新的時代內(nèi)涵，這是值得所有電影人和藝術(shù)工作者去學(xué)習(xí)的。（）熊雄）

 

　　轉(zhuǎn)自：澎湃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