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02年,加拿大作家揚·馬特爾憑借《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LifeofPi》)拿到了布克獎。2012年,華人導(dǎo)演李安將這本號稱“最不可能被改編成電影”的小說搬上了大銀幕,同時邀請原著作者揚·馬特爾作為編劇,共同搭建了新的劇情構(gòu)架,以令人震撼的視覺效果將小說文字中所描寫的畫面具像化,一舉拿到第85屆奧斯卡最佳導(dǎo)演、最佳視覺效果在內(nèi)的4項大獎。
在《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原著里揚·馬特爾曾寫到:“我已經(jīng)開始創(chuàng)作另一個故事了,一個發(fā)生在1939年的葡萄牙的故事。只是我感到焦躁不安,而且我只有很少的一點錢。于是我飛到孟買。這么做并不缺乏邏輯,如果你能認識到三件事:在印度完成期限工作會讓任何人都不再焦躁不安;在那里可以用很少的錢生活很長時間;以1939年的葡萄牙為背景的小說也許和1939年的葡萄牙幾乎沒有任何關(guān)系”。揚·馬特爾一邊說著那本新小說“口吐白沫被我扔了”,一邊卻在電影上映4年后完成了它。2016年馬特爾在英國坎農(nóng)格特出版社推出了這本《葡萄牙的高山》。
本文為《葡萄牙的高山》中文版譯后記,譯者說,在《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中“我們透過老虎重新審視生命與信仰。現(xiàn)在,類似的主題在《葡萄牙的高山》中再次出現(xiàn),而這一次揚·馬特爾筆下的主角換成了黑猩猩。”本文由澎湃新聞經(jīng)未讀授權(quán)發(fā)布。
《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電影海報
我曾見過一幅簡約的電影海報:兩條弧線構(gòu)成的小船,中央蜷著一頭老虎。很多人能一眼認出,這是《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如果把海報橫過來,小船成了眼睛,老虎成了瞳孔,故事也成了寓言。在那段不可思議的漂流中,我們透過老虎重新審視生命與信仰?,F(xiàn)在,類似的主題在《葡萄牙的高山》中再次出現(xiàn),而這一次揚·馬特爾筆下的主角換成了黑猩猩。我忍不住問自己,如果要為《葡萄牙的高山》設(shè)計一幅海報,該怎么畫?十字架上的猩猩似乎是當(dāng)然之選。當(dāng)我譯完全書,掩卷回想時,另一個畫面浮上腦海:兩道車轍和一行腳印—車轍從里斯本到圖伊澤洛,是托馬斯的探險之旅,也是彼得的回鄉(xiāng)之路;腳印從圖伊澤洛到布拉干薩,是瑪麗亞·卡斯特羅的遠行與歸途。之于我,這兩個畫面仿佛從書中先后掉落的兩張藏書票。
《少年P(guān)i的奇幻漂流》原版封面
馬特爾的故事總在神秘中透出哲思,拋給讀者一個又一個謎題。“家”指的是什么?“黑猩猩”又代表什么?這些問題到現(xiàn)在依然困擾著我。翻譯時總覺得自己在盲人摸象,不明所以,直到重讀時才依稀看出幾分脈絡(luò)。小說講述了時間跨度將近一個世紀的三個相互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并跟隨書中人物一同探詢?nèi)撕蜕瘛⑷撕褪澜绲年P(guān)系。人在何種情境下才會思考這類終極問題?在最孤獨最無助的時候。故事的主角托馬斯、瑪麗亞、歐塞比奧和彼得都痛失至親,孑然一身。對親人來說,每一起死亡“都是一次謀殺”,人們本能地為死亡尋找一個解釋,為悲傷尋找一個港灣。托馬斯的反應(yīng)是質(zhì)問與抗?fàn)?,拉斐爾和瑪麗亞選擇了沉默,歐塞比奧選擇了拒絕,彼得選擇了漂泊。當(dāng)他們兩手空空、無可依憑之際,他們是否抵達了內(nèi)心的港灣—“家”?托馬斯的抗?fàn)幵谀撤N程度上以勝利告終,但他同時也摧毀了自己的信仰,在痛快淋漓的宣泄之后落得徹底的無家可歸;瑪麗亞在苦難的盡頭見證了神跡,懷揣著感恩之心與家人團聚;而彼得需要的只是一只安靜的黑猩猩,在它的陪伴下審視人生得失,珍藏對家人的愛,重新融入永恒的時間。家,是愛與信仰。
黑猩猩出現(xiàn)在每一段故事里。在《無家可歸》中,神父在黑奴哀傷的眼神里看到自己,領(lǐng)悟了眾生平等的真相。為了昭示世人,他將黑猩猩的形象刻上十字架。接著,在《歸途》中,黑猩猩現(xiàn)身于拉斐爾的尸身內(nèi),懷抱著父愛凝成的熊崽—這大概是對信仰的回報與呵護。到了《家園》,黑猩猩“活”了過來,牽著彼得的手,帶著他回到時間的荒野。聯(lián)想到瑪麗亞·洛佐拉那一段關(guān)于耶穌神跡的論斷,你會驚訝地發(fā)現(xiàn):黑猩猩在三個故事中,不也走過了和耶穌同樣的路,上十字架、死去、重生,用神跡啟發(fā)并施惠于世人?它是否代表了神子的再一次輪回?寫到這里,我覺得自己似乎也成了瑪麗亞·洛佐拉,試圖通過曲折的道路到達一個牽強的論點。小說不是數(shù)學(xué)題,不需要唯一的答案。作者借彼得之口感嘆道:“思考作為人類的一大特質(zhì),為什么反而令我們笨拙不堪?”看來我也不知不覺淪為了馬特爾諷刺的對象。
馬特爾小說的迷人之處不僅在于字里行間的隱喻,也在于情節(jié)本身?!稛o家可歸》像一部充滿黑色幽默的公路電影,托馬斯不情不愿地駕著“新式馬車”跋涉在葡萄牙的鄉(xiāng)間,壞運氣如影隨形,當(dāng)他跳罷“寄生蟲之舞”后被炸飛、頭頂升起一柱黑煙的時候,我們心疼他,卻也不禁莞爾。在這樣輕松詼諧的氛圍中,他的悲痛與烏利塞斯神父的絕望遙相呼應(yīng),顯得分外沉重?!稓w途》刻畫了兩個傷心人的相遇,瑪麗亞的悲傷在解剖刀下漸漸顯形、消解,歐塞比奧的悲傷卻隱忍不發(fā),深不見底。故事前半部分有關(guān)《圣經(jīng)》與偵探小說的討論或許略顯枯燥,但它埋下的種子在結(jié)尾處意外地綻放,讀者的耐心獲得了回報?!都覉@》中的彼得雖然重走托馬斯的老路,心境卻恰恰相反。短暫的混亂之后生活漸漸歸于平靜,淡如一縷炊煙,讓人聯(lián)想起《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的最后一章《卡列寧的微笑》。前后三個故事重疊在一起,讓我們感慨命運的交錯,回味個中因果,閱讀也多了一份樂趣。
翻譯過程中,書中關(guān)于葡萄牙高山區(qū)的描寫常令我神往。我不止一次想揣上這本書去里斯本,租一輛車北上,開向葡萄牙東北角的那個小村圖伊澤洛,親眼看看那些兩層的石砌小樓。等到譯文定稿時,這種心情反而淡了,大概因為馬特爾的故事已經(jīng)在我的想象里扎下了根,這三個故事對我來說就是“葡萄牙的高山”。它是一個鮮活的存在,不再需要任何物理意義上的確認。回望里斯本和圖伊澤洛之間的車轍和腳印,我想對作者說:Thanksfortheride,Mr.Martel。(亞可)
轉(zhuǎn)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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