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隨筆》張恨水著謝璽璋編北京出版社
張恨水祖籍安徽潛山,享年72歲,但他的一生,有一多半兒是在北京度過的。他1919年秋天來到北京,那一年他24歲。許多年后他憶及此時依然還記得:“……天色已經(jīng)黑了,前門樓的偉大建筑,小胡同的矮屋,帶著白紙燈籠的騾車,給我江南人一個極深刻的印象?!?/p>
張恨水懷抱著讀書深造的愿望來到北京,但殘酷的現(xiàn)實很快就讓他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念頭。只有先安頓了自己的身子和肚子,才能論及其他。而作為一介貧寒的書生,他唯一能做的,不過賣文而已。就這樣,他在北京扎下了根。除了抗戰(zhàn)期間曾離京赴渝,他這一輩子半數(shù)都廝守在北京。他在這里娶妻生子,建功立業(yè),直到終老于此,對北京可謂一往情深,至死不渝。這里固然有他的事業(yè),有他的讀者,但不可否認,把他留在北京的,主要還是這里的文化氣韻。即使遠離北京,住在重慶南溫泉的那些年,魂牽夢繞于他的,還是北京的花草、胡同的叫賣聲,或廠甸的書畫、北海的景致。這期間,他的散文集《山窗小品》和《兩都賦》,以及小說《巴山夜雨》,都融入了他對北京的深深思念。
京味兒文化主要得益于兩個方面的涵養(yǎng):其一,北京作為古都、政治文化中心,得天下英才而聚之,遂有士大夫文化的濫觴與流布,其文脈可謂源遠流長;其二,清朝統(tǒng)治近300年,實行旗餉制度,俗稱“鐵桿莊稼”,旗人除了當(dāng)兵披甲,不得務(wù)農(nóng)經(jīng)商,亦不得科舉入仕,安坐而仰食,久而久之,固然腐化了八旗鐵騎,卻也養(yǎng)成一種閑適、隨性、精致、溫厚的京城文化;兩種文化的合流與交融,形成了北京特有的古老厚重、博大精深的文化氛圍。雖然“五四”新文化運動是由這里發(fā)生的,但北京敦厚寬容、平和幽默的文化底蘊,不僅將新文化融入蕭散悠遠的古都韻致之中,而且,古都文化與新文化的相得益彰,更營造出一種兼容并蓄的人文氣息,與俗中見雅、雅不避俗的審美趣味和情致,浸潤與滋養(yǎng)著這座城市的居住者,成為他們獨特的生活方式。張恨水是個頗有才情的外省青年,一直向往著名士才人優(yōu)雅的閑情逸致,而不新不舊的北京恰好與他所自稱的“不新又不舊”相契合。他在這里流連忘返,樂不思“皖”,也算是其來有自。
因此,張恨水筆耕一生,有許多文字是關(guān)于北京的。他是一位家喻戶曉、婦孺皆知的小說家,他的所謂“四大名著”——《春明外史》《金粉世家》《啼笑因緣》《八十一夢》,有三部,其中的故事都發(fā)生在北京。自然不止這三部,另外還有如《京塵幻影錄》《交際明星》《天上人間》《春明新史》《斯人記》《落霞孤鶩》《夜深沉》《五子登科》等,都從不同側(cè)面對北京的市井世相,以及北京人的生活方式、行為做派、處世態(tài)度有很生動的表現(xiàn)。作為建構(gòu)文學(xué)北京的重要參與者,張恨水的敘事作品具有鮮明、地道的“北京氣派”,突出表現(xiàn)在對自然景物及市井風(fēng)貌和居住環(huán)境的描寫、“京白”即老北京方言土語的運用,以及民風(fēng)民俗的描寫等方面。他筆下的舊都風(fēng)情,就像一幅栩栩如生的民國北京(北平)的風(fēng)俗長卷,其中既有普通市民,也有政界、軍界、商界、學(xué)界、演藝界的各色人等,是對都市生活的全方位展示,也是今日北京人懷舊的重要資源。
張恨水固以小說名世,但他畢生的職業(yè)卻是報人。而且他的報人生涯,亦始于北京,終于北京。因此,他筆下的北京,自然兼有報人和文人的雙重特點。作為文人,他的散文寫作直接承襲了中國古典文學(xué)傳統(tǒng),意象和風(fēng)格的營造更多地沿襲了明清小品的特點。按照他的說法,他寫散文,“走的是沖淡的路徑,但意識方面,卻不隨著明清小品”。事實上,當(dāng)時有很多文人,都對明清小品情有獨鐘,而他所看重的,正是明清小品平淡自然、不尚辭藻,卻又韻味深長的審美境界。同時,他亦警惕其不食人間煙火的習(xí)氣。所以他說:“三十五歲以后,對散文我有兩個主張,一是言之有物,也就是意識是正確的(自己看來如此),二是取徑?jīng)_淡。”所指大概就在這里。他還說:“沖淡寫的不好,是一盆冷水,教人嘗不出滋味?!币簿褪钦f,好的散文,既要沖淡,又要淡而有味,乏味的沖淡只能說是寡淡,是不被讀者認可的。他的散文集《兩都賦》和《山窗小品》就實踐了這種審美主張。其中每篇只有千字左右,寫景、狀物、敘事、記人,生活中不起眼的小人物、小事物,經(jīng)他錦心秀筆的描摹,都成了詩意盎然的雋秀華章。
作為報人,他的雜感、小品文則呈現(xiàn)出強烈的現(xiàn)實關(guān)懷和敏銳的洞察力。這些文章都不長,二三百字,但量很大,幾乎每天一篇或兩三篇,多見于他所主持的報紙副刊,如《世界日報》之明珠、《世界晚報》之夜光、《新民報》北平版之北海。其特點為:一、取材廣泛,反應(yīng)快捷,形式多樣,婉諷多趣;二、關(guān)注社會,反映現(xiàn)實,世情世態(tài),蕓蕓眾生,有聞必錄,有感而發(fā);三、針砭時弊,月旦人物,批評議論,抒發(fā)己見,有情有義,有膽有識;四、以古諷今,借題發(fā)揮,聲東擊西,含沙射影。總之,這些文字呈現(xiàn)出民國北京市容、市貌、市井、市政的真實面相,以及市民的生活細節(jié)和精神面貌。尤為突出的是,他的文字區(qū)別于北京土著之處,是有一種觀察者的眼光,而并非只是沉浸于其中的或炫耀,或感懷,或失落,或懷念。
總之,收集在這本小書中的作品,兼顧了張恨水的散文和小品文,其審美傾向和風(fēng)格特征是很突出的。這些文字,骨子里既有傳統(tǒng)文人的審美追求,又體現(xiàn)出新時代的平民意識。而其藝術(shù)風(fēng)格的重要標志之一,是非常注重趣味。無論是寫世態(tài)、寫風(fēng)物、寫掌故、寫趣聞,還是寫自己、寫別人、寫觀感、寫游記,甚至寫雜文、寫短評,都力求生動活潑,富有情趣。趣味應(yīng)是文學(xué)的生命。很難想象,一篇沒有趣味的文章會流傳久遠。但是,多年以來,張恨水的散文卻被扣上一頂“趣味主義”的大帽子,甚至趣味本身都成了不可饒恕的罪名,似乎文章越干癟越乏味則越好。散文為此是付出了慘痛代價的,它不僅直接影響到散文的藝術(shù)性,而且使散文變成了朱自清所說的“死板板的長面孔叫人親近不得”,讀者也只有敬而遠之。倒是張恨水的散文,不時被讀者所提起。尤其是那些為北京留下的文字,更為這座古老而彌新的城市增添了絢麗的色彩。(解璽璋)
轉(zhuǎn)自: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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