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倫敦當?shù)貢r間10月17日晚8時,現(xiàn)年59歲的美國作家喬治·桑德斯(GeorgeSaunders)憑借《林肯在中陰界》(LincolnintheBardo)獲得2017年英國布克獎。
目前本書中文譯稿已經完成,浙江文藝出版社計劃于年底前出版。經授權,澎湃新聞刊載《林肯在中陰界》(節(jié)選)試讀。
譯稿就位
我們成婚那日,我四十六,她十八。這下,我知道你會怎么想了:年紀大得多的男人(不瘦,略禿,瘸著一條腿,幾顆木牙)行使婚姻特權,因此讓那可憐的年輕妻子受辱——
然而,錯矣。
那恰是我拒絕做的事情,你瞧。
在我們新婚初夜,我拖著重重的腳步走上樓,因為醉酒和跳舞臉色泛紅,發(fā)現(xiàn)她穿著件輕薄如蟬翼的什么東西,是她一個姑姑硬逼她穿上的,絲綢衣領隨著她的顫栗而輕輕抖動——不能那么干。
我溫存地跟她說話,我告訴她我的真心:她美麗;而我,老,丑,且心力交瘁;這段婚事是不配的,不是本著愛而是為了利;她父親窮愁潦倒,她母親患著病。這就是她在此地的緣故。我對此非常明白。當我看出她的害怕——我的措辭是“厭惡”——時,我說,并不會奢望去碰她。
她向我保證說她并沒覺得“厭惡”,盡管我瞧見她那張(清純的,雙頰緋紅的)臉因為說謊而扭曲。
我建議說我們應當做……朋友。任何事情,都應當不藏不瞞,就像我們已經圓了房那樣。她應當輕松愉快地在我的家里過日子,努力把這里當成她自己的家。而我則會對她別無他求。
我們就是這樣過日子的。我們成了朋友。親密的朋友。沒別的。然而,那卻又是那么地豐富。我們一起笑,一起決定日常起居的事情——由她幫著,我事事更替仆人們著想,跟他們說話也不再那么潦草打發(fā)了。她趣味高雅,成功地完成了室內裝修,而花費卻只是預期開銷的一個零頭。我每每踏進門時,就看見她快樂起來;我們討論家居事務時,我發(fā)現(xiàn)她會側身向我靠過來;我簡直無法說清她是怎樣地改變了我的人生啊。我很幸福,夠幸福的了,但現(xiàn)在我常常發(fā)現(xiàn)自己情不自禁地低聲禱告,就是這樣:愿她在此地,愿還在此地。就仿佛一條嘩嘩奔涌的河自己取道流過我的家,家中如今充滿水的清新氣息,我總是意識到有某種慷慨的、自然的、激蕩人心的東西在身邊流淌。
一天晚餐時,她在我的一大群朋友面前,竟主動地對我贊美了一番——說我是個好人,體貼,睿智,厚道。
當我們四目相對,我看出來她說的是心里話。
《林肯在中陰界》在剛剛結束的法蘭克福書展上
翌日,她在我的書桌上留了一張簽條。盡管羞澀阻止了她用語言或行動表達這份情思,簽條上這么說,我對她的寬厚,產生了心有所望的效果:她很快樂,在我們的家里,她確實相當安適自在,并且渴望,她是這么寫的,要“以彼此親密無間的,于我,尚為陌生的方式,拓展我們倆共同幸福生活的新疆域。”她要求我在這件事情上引導她,就像我在“其他諸多方面引導她進入成年世界”那樣。
我閱讀完簽條,便去用晚餐——看見她相當光彩煥發(fā)。在仆傭面前我們彼此交換了坦誠的目光,對我們倆從這無望的情形中設法替自己找到了希望感到欣喜。
那天夜晚,在她的床上,我很審慎,保持自己慣常的風度:體貼,殷勤,恭順。我們只是淺嘗甘露——彼此親吻,擁抱——不過請你不妨想象一下,這突然降臨的縱情歡愛的醇美。我們彼此都感覺到一浪高過一浪的欲念之潮的沖擊(是的,當然),不過靠著我們緩慢而牢固地建立起來的感情的支撐:那是一種可靠的結合,經久而真實。我并不是沒有經驗的男人——小時候很野;在彈子巷、棒球場、惡狼窩混過很長時間(這么說,相當不好意思);曾經結過一次婚,而且相當正常——然而,這情感竟如此強烈,在我,全然不曾有過。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的是,次日夜里,我們將繼續(xù)一同更深入地探尋這片“新大陸”,早晨我好不容易抵御那拖住我、挽留我在家的強大引力,去了我的印刷坊。、
然而那天——哀哉——就是那梁木之日。
是的,是的,厄運!
一段梁木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就砸在我這里,我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因此,在我康復期間,我們的計劃非得推遲不可。根據(jù)醫(yī)生的建議,我躺入了我的——
一種所謂的病匣,被認為——認為是——
【漢斯·福爾曼】
療效甚佳。
【羅杰·貝文思三世】
療效甚佳,是的。多謝多謝,老兄。
【漢斯·福爾曼】
不勝榮幸。
【羅杰·貝文思三世】
在起居室內,我躺在我的病匣里,感到相當荒唐;就是這間起居室,我們新近還(快樂地,忐忑地,她的手握在我的手中)穿過它,去她的臥房。接著,那位醫(yī)生回來了,他的助手把我的病匣抬上他的病輦,于是乎,我就看出來了——我看出來我們的計劃不得不無限期地推延。真令人煩惱!現(xiàn)在,我什么時候才能領略婚床的全部愉悅與快感呢?我什么時候才能閱盡她的赤裸之玉體呢?什么時候她才會,那渴欲的嘴,那緋紅的腮,那樣地凝視我?什么時候她能放浪地松開長發(fā),讓它最終纏繞我們的身體?
啊,看來我們非得等到我完全康復。
這情形實在令人煩惱。
【漢斯·福爾曼】
然而,或許,忍耐是金。
【羅杰·貝文思三世】
不錯。
當然我承認,當時我心里并不這么以為。當時,在病輦之上,還沒封蓋,還能松動,我發(fā)現(xiàn)自己暫且可以離開那病匣,跳將出去,踢起一股小小塵土,甚至還撞碎一只花瓶,一只在起居室里的花瓶。但是我的妻子和那醫(yī)生正專注地討論著我的傷情,竟沒注意到。我簡直不能容忍。我承認,還發(fā)了一通火,引一頭熊闖進狗的夢里,嚇得那幾條狗唁唁大吠,在他們中間亂竄亂跑。那會兒,我還能那么干!那些日子啊!現(xiàn)在我可干不了了,既無法引一頭熊走進狗的夢,也沒法領我們這位沉默的年輕朋友上館子!
(他看上去的確年輕,是不是,貝文思先生?從他的外形來看?從他的姿勢來看?)
不管怎么說,我回到了自己的病匣,就像以前那樣哭啊哭——年輕的朋友,你明白這事了沒有?當我們新到這片病苑,年輕的先生,感覺直想哭,接著發(fā)生的是,我們漸漸變硬起來,關節(jié)部分有種輕微中毒的感覺,體內那些小部件破裂了。如果我們新鮮,我們也許還會屙幾團屎出來。這就是我干的,那天一路出來,在病輦上:我趁新鮮之際,在我的病匣里,就屙了幾團屎,出于憤怒,結果怎樣呢?我就一直守著這坨屎了,而且,實際上——我但愿你不介意我的粗魯,年輕的先生,或者可惡,我希望這不會有損于我們之間初萌的友誼——這坨屎至今仍在下面,此時此刻,在我的病匣之內,雖說干硬了許多!
天啊,你是個孩子嗎?
他是孩子,是不是?
【漢斯·福爾曼】
你既然這么提到,我相信他是的。
看,他來了。
幾乎是飽滿的身體啊。
【羅杰·貝文思三世】
我深感歉疚,我的上帝。還是一個孩子,就困囿于一口病匣之中——而且,還得聽一個成年人陳述他那病匣內一坨干屎的種種細節(jié)——這委實不是,呃,一種令人滿意的方式進入他的新,呃——
一個男孩子。還只是個小孩子。噢天啊。
深感歉疚。(喬治·桑德斯盧肖慧)
轉自: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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