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瑛那本書,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來源:中國產(chǎn)業(yè)經(jīng)濟信息網(wǎng)   時間:2019-04-07





  
▲當年買的1972年版《棗林村集》。

  ▲1972年版《棗林村集》扉頁,李瑛簽名。

  以《一月的哀思》等詩作聞名于世的94歲詩人李瑛,3月28日西去,勾我想起上世紀伴我度過精神饑渴年代的一本書:《棗林村集》。四五十年來,工作山南海北地調動,家?guī)状蔚匕?扔書幾千本都不肯棄它。直到現(xiàn)在還偶爾哪個晚上取出來翻翻,然后愜意地入睡。

  1973年元月,高中畢業(yè)回村,謂之“回鄉(xiāng)知青”(其實根本就沒離開過鄉(xiāng))。那時候,20來歲,參加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勞動之余,正是想讀書、讀好書的年華??珊幽锨遑S全縣唯一的新華書店,也就兩三間門面大小,擺放的書,沒有自己多想買的。

  一次偶翻北京人民出版社出版、署名李瑛的《棗林村集》,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這里面的詩,與當時盛行的空洞、干嚎式的口號詩都不一樣。題材全部農(nóng)村,語言明白曉暢,有的就是大白話入詩,實實在在地敘事、狀物、寫人、抒情。尤其是句式活潑,長短、韻腳都不拘泥,轉折、轉韻、斷句,均隨作者思緒游走,行云流水,渾然天成,全無刻意痕跡。

  可當準備買下它時,喜愉之情立轉傻眼:定價0.4元。我兜里哪里有4毛錢啊!這4毛錢,于當時的我來說,絕不亞于現(xiàn)在所感覺的千元萬元!我不得不把它放下,戀戀不舍離去。

  之后,《棗林村集》老在我腦海里晃悠,魂牽夢繞似的。印象上積累了兩三個月,才攢夠4毛錢把它買回來。接下來是一遍又一遍地讀,有的反反復復讀,還背下來。不但讀,還完全模仿著《棗林村集》風格語調寫。

  1973年6月1日,看到割麥時,生產(chǎn)隊馬車從地里往麥場上運麥捆,寫的是:金光大道上/叮叮當當響/走過來——拉麥的大車一輛輛/車把式持鞭挺車上/眼看前方/手牽絲韁/菊花青騾子棗紅馬/“咯咯”啼聲脆又亮/大車上面望一望/喲,恁高的麥捆咋裝上/——欲戳天,正正方/站上邊/能看見,五大洲的風和雨/能瞧見,四大洋的波和浪/大垛的麥啊車上裝/大車的麥啊拉回場/座座金山場里移/全靠咱運這豐收糧/車把式越思越高興/一絲笑意掛臉上/“啪”,鞭響驚得路邊樹上雀兒飛/輪下生煙/一溜風/直指俺隊打麥場。

  現(xiàn)在回看,這些東西無非屬順口溜之類,但當時卻樂此不疲。有一陣子,幾乎兩三天、三五天一首,以至于幾個月下來就厚厚一沓子,送高中語文老師批改,有的還投寄給地方刊物。直到參加1977年恢復的高考,企盼錄取消息時還這種語調地寫:一陣陣春風吹綠了地/一場場春雨洗藍了天/一回回踮起腳跟望啊/云縫里可有早歸的燕……

  可以說,那幾年的勞動之余,比照《棗林村集》寫詩,比照廣播報紙寫新聞,是我主要的精神支撐。沒這兩樣,我都不知道怎么度過那年月,也不知道怎么走到今天。

  故此,我總是感恩《棗林村集》的陪伴。

  可是,我又覺得自己無法直接向《棗林村集》作者表達謝恩之情——李瑛名氣太大太高了。你看,2006年全國文代會上,連時任國務院總理溫家寶講話都說:“有一次,我寫了一首詩,通過范敬宜求教李瑛老師,請他不吝賜教。當時,他問范敬宜:‘總理還知道我?’范敬宜告訴我后,我立即給他回了一封信,說‘先生的詩作和為人,我早已景仰,今日相識,引以為豪’。”

  幸有2011年上中央黨校專題班的機會。同學中有《詩刊》常務副主編李小雨,一打聽,她居然是李瑛先生的女兒。于是回家,把那本早已變成暗黃色的《棗林村集》取出,鄭重地給李瑛老前輩寫了一封信,備講這本書對自己的影響和情結,求老先生能在這本書上簽個名。小雨大姐說,他年齡大了,身體不太好,我試試看。

  讓我驚喜的是,下一周,小雨姐不但帶來老先生簽過“一片落葉。李瑛2011.4.4”的《棗林村集》,還附了一封兩頁紙的信,并有他簽過名、作家出版社新出的《河流穿過歷史李瑛新時期詩選》。

  小雨姐特意說:父親手抖20年了,久不寫信。連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要他信札手稿都沒給。

  老先生謙虛地寫道:“這本小書已是我整整50年前的習作。今天看來怕只是一片落葉了吧……這是上世紀60年代初,被派往北方農(nóng)村‘四清’,駐村近兩年生活所得,完全是一種探索和嘗試。過去我從沒寫過農(nóng)村題材……我是想描繪當時的農(nóng)村、農(nóng)村人物。體制要短,感情要真,同時注意語言通俗、曉暢,甚至以謠諺入詩,但避免順口溜、打油腔,而要保有詩的韻味……寫完交出版社,但不久,未及付梓,‘文革’開始……直到1972年初,出版社恢復了部分工作,才得到了印刷出版。此后幾年,多次再版,但既無稿酬,也不作記錄。后來經(jīng)查,共印了三十多萬冊”。

  “今天看來使人汗顏,也發(fā)人深思”,老先生顯然對這本當年的詩集不太滿意,“不是么?如今看來,是時代的印跡太重了。但是世界上,哪一個人不受時代的制約和歷史局限……對于它給您帶來的影響,我感到愧疚。”

  是的,這本書不乏《走過地主院》類作品,也有“戳穿階級斗爭熄滅論”類句段,但相較而言,它是那個時期內容充滿生活氣息、文風力避假大空的難得好書。我們不可能要求作者是能掐會算的諸葛孔明,前看多少年后看多少年。只要好于當時,益于熏陶人生,也就足夠。倒是提醒各類文人多多審時度勢,下筆為文盡量接近生活真實、藝術真實。因為,真實才能正確教養(yǎng)今人營養(yǎng)后人,虛偽只會帶來誤導和為害。況“后人視今,亦猶今之視昔”(《蘭亭序》語),經(jīng)得起時間和歷史檢驗絕非易事。

  我當時曾提出要拜見一下老先生,小雨姐說等他身體恢復一下吧。2015年1月17日,中華辭賦高峰論壇和迎新春首屆中華詩賦詠頌會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舉行,李瑛先生作為首席嘉賓登臺。其間我特意到他跟前自我介紹,感謝他的信,再言《棗林村集》對我的影響。他說,“本來小雨也要來參加的,可她身體不適”。先生還說看到了剛出版的第1期《中華辭賦》登載的我的《黃河賦》。談話中,我明顯感到他耳沉得很——畢竟是89歲的老人了啊。

  “本來小雨也要來參加的,可她身體不適”。當時聽來以為是一般的什么病癥不舒服,誰知不足1個月后的2月11日,竟悉李小雨辭世,年僅64歲,我如雷轟頂般唏噓,憂心她給李瑛先生帶來多么大打擊。

  但讓我感佩的是,老先生淚飛頓作傾盆雨,以160多行長詩《哭小雨》釋放老來失女的巨大悲傷。他呼號:誰能幫助我/將這一天從一年中抽掉;他聯(lián)想:我用樹皮般蒼老的手/撫摸你平靜的臉/像六十年前撫摸你/細嫩紅潤的雙頰;他愛恨交加:我想念你,愛你,但也恨你/你狠心丟下你哭泣的筆和/你裝滿一袋子的漢字、母語/丟下你夜半不斷用小錘敲打的詩句;他借小雨不起眼的細節(jié),倡頌向善,教人遇重大變故時如何珍重:小雨,對你的離去/我不愿告訴任何人/只想告訴它們/你買來放飛的花翅膀的小鳥/現(xiàn)在在哪片白云里歌唱/院子灌木叢里的流浪貓/每天有誰來喂養(yǎng)/小河里你放生的魚/該早在哪片葦叢下長大產(chǎn)子/鄰居家藍眼睛的波斯貓還會/跳過來追自己的尾巴跳圓舞么/我想告訴它們/那雙抱過、撫摸過它們的手/帶著對它們的愛遠去了/在生命的摧毀與救贖之間/在料峭春寒的傾斜的午夜遠去了/不懂人間悲喜卻具有/同樣尊嚴的生命呵/一起珍重地好好生活吧……

  這就是大詩人!詩人之大,大在言志載道,大在德高望重,大在以文化人。我感恩李瑛先生曾經(jīng)用作品滋養(yǎng)我幼小心靈,感恩李瑛先生一直用人品影響我心目中的人格追求。

  李瑛先生,一路走好!

  (責編:鄒菁、吳亞雄)

  原標題:李瑛那本書,伴我度過那個年代

  轉自: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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