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北京街頭,不時會有小朋友背著印有“幼小銜接”字樣的小書包走過。這些小朋友參加的多是社會培訓機構(gòu)組織的“幼小銜接”培訓班。
實際上,正規(guī)的“幼小銜接”是幼兒園為孩子提供的適應性學習,教會孩子如何適應小學環(huán)境,并非提前讓孩子學習小學課程。就此,教育部門曾明文規(guī)定,幼兒園不得提前教授小學課程。
在教育部門明文規(guī)定下,以提前教授小學課程為主的“幼小銜接”培訓班為何仍有市場?《法制日報》記者就此展開了調(diào)查。
一周只上三天幼兒園,剩下的兩天一天上全天式英語課程,一天上舞蹈課、體操課。
這是今年剛上幼兒園的北京女孩程曉旭的日程安排。
按照母親曾慶的計劃,這個每周只上三天幼兒園的孩子,將在兩年后提前從幼兒園“畢業(yè)”,開始學前班生涯,之后直接進入小學。曾慶之所以作出這樣的安排,原因很簡單——“方便幼小銜接”。
《法制日報》記者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類似這種提前從幼兒園“畢業(yè)”,或者是在正常上幼兒園期間缺課等現(xiàn)象并不鮮見。每年七八月份,有不少上幼兒園的孩子在中班結(jié)束時提前“畢業(yè)”,進入各種培訓機構(gòu)開始為期一年的“幼小銜接”培訓。
是沉住氣繼續(xù)讓自己的孩子無憂無慮地在幼兒園里唱歌游戲,還是匆匆跟隨“預備小學生”的步伐不要輸在起跑線上?不少家長已經(jīng)坐不住了。
幼兒園大班學生“流失”
對于女兒的幼兒園安排,曾慶說她并非拍腦門決定,而是前輩們的經(jīng)驗之談。
曾慶的好朋友鄢紫的女兒今年上小學,也屬于幼兒園的提前“畢業(yè)生”。說起提前“畢業(yè)”的原因,鄢紫說緣于和幼兒園老師的一次談話。
“當時,孩子上幼兒園大班的下半學期。老師對我們說,‘全班25個孩子,有9個已決定不來上大班了,這些孩子都去上學前班學習小學一年級課程’。”鄢紫說,“聽說這個情況時,我就開始糾結(jié)了。”
鄢紫告訴記者,她當時就打聽了附近孩子的學習情況,最差的也是在上小學一年級前在培訓機構(gòu)上了兩個月的暑期“幼小銜接”,“但這是兩年前的情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大不一樣了。所以,這個孩子的情況對我來說已經(jīng)沒有參考性了,如今讓孩子參加‘幼小銜接’培訓班的風氣有愈演愈烈的感覺,我女兒她們班居然走了一半孩子,這讓我始料未及”。
可能也意識到了幼兒園大班不被重視,相比小班、中班開學前隆重的家長會以及班主任忙著建家長微信群溝通情況來說,幼兒園的大班似乎“安靜”很多。
曾慶的另一位朋友顧春鵬則對幼兒園大班的變化深有體會。今年,顧春鵬的兒子升入大班學習,“但8月底我就感到意外的‘輕松’,幼兒園沒有積極地組織家長會,一點兒開學的氛圍都沒有。開學時,我只是提前兩天收到班主任發(fā)來的通知短信而已。幼兒園中班有6個班,但升到大班時只剩4個班了,聽說是因為不少孩子都參加一些培訓機構(gòu)的‘幼小銜接’了。”顧春鵬說,“我兒子剛上幼兒園中班時,就有幾家‘幼小銜接’培訓機構(gòu)的老師給我打電話,建議讓我兒子上一年或半年的‘幼小銜接’課程。”
這樣的情況出現(xiàn)在很多公辦幼兒園。教育部門明確規(guī)定,嚴禁幼兒園提前教授小學內(nèi)容,一些家長便會讓孩子退園參加各種各樣的“幼小銜接”培訓班。
北京市一家幼兒園的園長告訴記者:“每到大班時,孩子就會減少。以往會把兩個班合成一個班上課,今年得合3個班才能湊齊一個班。”
記者以家長身份咨詢了一家教育機構(gòu)的“幼小銜接”課程。接待記者的“老師”展示了“幼小銜接”培訓班上、下學期的教材,從漢語拼音、英文字母到單雙數(shù)、相鄰數(shù)、奇偶數(shù)、簡單的加減法,這些內(nèi)容基本上已經(jīng)接近小學一年級的課程。這名“老師”告訴記者,孩子上完“幼小銜接”課程后,上小學一年級的課程會“非常輕松”。
實際上,家長不僅對是否參加培訓機構(gòu)的“幼小銜接”心存焦慮,還糾結(jié)于是否讓孩子參加各種特長培訓。20年前,樂器、舞蹈、美術等被大部分家長認為是個別孩子的“特長”,只有那些在某一方面表現(xiàn)出天賦的孩子,才會被家長送到專門的培訓班去學習。如今,“特長”變成了必修課,不少家長都要求自己的孩子掌握各種技藝,而且是越多越好。在一些家長的心目中,凡是可能在今后競爭中占得先機的本領,孩子都必須學會。
在某個媽媽群里,一位媽媽說,她的孩子今年三歲多,但她已經(jīng)給孩子報了體操、思維、畫畫、英語、溜冰五門課。孩子同學的家長還鼓動她一起報名學習騎馬、高爾夫、戲劇等課程。目前,她還在觀望,但顧慮原因僅限于“有年齡要求”。
教育攀比引發(fā)家庭爭論
“英語詞匯量4000左右,可與外教用正常語速交流,能寫300字左右英語作文；數(shù)學,心算1萬以內(nèi)加減法、心算兩位數(shù)與一位數(shù)乘除法,學過數(shù)獨,知道小數(shù)、分數(shù)、負數(shù)并進行加減；語文,會背千字文、50首唐詩,學完拼音,認識1000多漢字……”
這份所謂的“一個6歲孩子的學習清單”,讓曾經(jīng)平靜的北京市民劉曉莉家炸了鍋,也讓夫婦倆站在了所謂的對立面上。
劉曉莉的丈夫由廣萊堅持應該讓孩子繼續(xù)讀完幼兒園大班,劉曉莉則認為孩子參加“幼小銜接”培訓班比較好,這樣可以提前掌握小學一年級的知識。
劉曉莉夫婦二人并未在討論中達成共識。劉曉莉覺得,別人家孩子的起跑線早就畫到前面去了,再不送孩子去各種培訓班學些本事,等到孩子上學就晚了。
由廣萊卻認為“不能人云亦云”。在他看來,很多父母總是很容易受到身邊環(huán)境的影響,尤其是遇到事關孩子的事情。“從胎教、親子班,我們一家人拼命打聽各種小道消息,費勁巴拉送孩子上好一點的幼兒園,之后又讓孩子報名參加各種各樣的學習班、興趣班,如今又到了幼兒園沒上完就退園上培訓機構(gòu)的‘幼小銜接’課程,為的是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也為了上好的小學在面試時加分。我們擔心的又是什么呢?無非是怕孩子上小學后跟不上,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另外就是人家的孩子都提前學了,自己孩子沒有學就落后了”。
對于學習這件事,由廣萊主張以培養(yǎng)興趣為主,特別是在低年齡段,要符合孩子的思維和行為習慣、符合他們的認識水平。“比如英語,我家孩子打小就喜歡,經(jīng)過試聽和反復確認,孩子非常喜歡現(xiàn)在這位老師,我們就給孩子報了一個周末的英語輔導班,每周一次,每次兩個半小時,孩子堅持了一年依然喜歡去。還有書法,本來這么小的孩子學軟筆的不多,不過孩子自己要求去,老師一喜歡就破例教了,現(xiàn)在學了三個月,有不少進步。還有識字,我們都沒有特意去教,孩子自己跟著光盤學,不會拼音卻認識了大部分常用字,我認為也行”。
“話說回來,孩子很喜歡現(xiàn)在的幼兒園和老師、同伴,如果現(xiàn)在不讓孩子上大班,那么孩子失去的這一年快樂時光是永遠找不回來的。我們一定要替孩子著想,盡可能讓他們的童年是完整的、連貫的,不上大班而是上‘幼小銜接’培訓班,也許在學習上搶了先,但可能會讓孩子在心理上形成斷層。”由廣萊說。
對于丈夫這番言論,劉曉莉則拿出朋友的勸告來支撐自己的觀點,比如“‘幼小銜接’培訓班必須上,不然孩子肯定跟不上,跟不上再補就麻煩了。到時候老師天天找家長,孩子自己也沒了興趣和自信,我們可耽誤不起啊”“現(xiàn)在學點東西,孩子到了小學就輕松點,你也不想天天逼著孩子學習,為孩子做不出作業(yè)發(fā)愁吧”“不就是多花點錢嗎?我告訴你,什么錢都可以省,就是孩子教育不能省”。劉曉莉說,她身邊的朋友甚至斷言:“你現(xiàn)在不上,五年后你肯定得后悔。”
對此,由廣萊反擊說:“我看了‘幼小銜接’培訓班的教材,也聽了幾節(jié)課,課講得真不錯,比我小時候啟蒙老師講得好多了。教材跟現(xiàn)在的小學一二年級教材大同小異,無非分的更細,復習內(nèi)容更多,等于是在強化培訓,增加記憶?？墒?學習并不是光增加知識的總量就可以的,幼兒園大班對于孩子認識世界、學習方法,特別是學習與小朋友交往的作用,在‘幼小銜接’培訓班是無法學到的。更何況,小孩在五六歲時智力水平和認知能力發(fā)展并不以家長的意志為轉(zhuǎn)移,強行讓孩子提前接受大孩子的思維模式,這很難,而且沒有任何好處,勉強學到了也不如順其自然學到好。為了提前學一遍小學低年級的知識內(nèi)容,而放棄孩子真正重要的學習鍛煉機會,我覺得不值得。”
事實上,劉曉莉早就琢磨著讓孩子去學點什么。
“幼兒園成天就是玩,熱熱鬧鬧的,孩子挺高興,可什么都不學。”劉曉莉說,不過,孩子倒是挺喜歡上幼兒園,每天都惦記著和班里的好朋友一起玩。因此,只要一提退園,孩子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這樣的情況下,劉曉莉做出了一定退讓——繼續(xù)上幼兒園,但“幼小銜接”培訓班必須上?，F(xiàn)在,劉曉莉給孩子報名參加某教育培訓機構(gòu)的數(shù)學課程。之所以選擇數(shù)學,劉曉莉說原因在她自己的“心理陰影”。今年30歲的劉曉莉至今還記得,她上小學第一節(jié)數(shù)學課時,老師出了幾道50以內(nèi)加減法的題,結(jié)果班里很多同學都說出了答案,“當時我呆住了,因為我不會,挺自卑的,后來一直也不喜歡數(shù)學”。
劉曉莉擔心兒子遺傳了自己“數(shù)學不好”的壞基因,決定讓孩子“笨鳥先飛”,“不是非要考第一,而是千萬別因為成績不好對自己失去信心”。
“幼小銜接”初衷被扭曲
擔心孩子跟不上,是一種極易在家長之間傳遞的焦慮情緒。很多家長在接受《法制日報》記者采訪時表示,“不是我們非要上,而是其他人都上,我們沒辦法不得不跟著上”。
北京市西城區(qū)一所重點小學的教務主任薛老師注意到,每一年新生入學后,他們對學生基本能力進行摸底時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學過的孩子確實非常少”。這種趨勢,在最近幾年越來越明顯,“說明家長對孩子教育的關注度越來越高”。
做了20多年低年級學生的教學工作,薛老師說,小學一年級“零起點”教學,是近年來教育主管部門明確規(guī)定的重要內(nèi)容,小學一年級必須嚴格遵照國家課程標準上課,“哪個知識點教多長時間,都有科學的、嚴格的規(guī)定,不可能出現(xiàn)因為一部分學生學過,老師就不講了或壓縮課時的情況”。不僅如此,學校把開學第一周作為適應周,放慢速度,讓孩子一點點了解學校、適應小學的作息時間等。也就是說,任何零基礎的學生在很短時間內(nèi)就可以跟著老師快速適應。
“正規(guī)的‘幼小銜接’并不是學幾個字,而是適應新的環(huán)境,適應校園生活、集體生活、學習生活；樂于與老師、同學交往；培養(yǎng)學生角色意識、群體意識、學習意識、紀律意識和行為規(guī)范意識,這些才是適應的重點。正規(guī)的‘幼小銜接’是幼兒園必須重視的一塊教學工作,幾乎任何一個幼兒園都會組織相關的‘幼小銜接’教學,‘幼小銜接’是幼兒園教學中相當成熟的一塊。”位于北京市豐臺區(qū)嘉園路的一家民辦幼兒園的教導主任成芳對《法制日報》記者說,而“幼小銜接”培訓班或類似的學前班已經(jīng)是政策嚴令禁止的。不過,很多幼兒園,尤其是大部分民辦幼兒園往往以“大大班”的名義保留學前班。
“在幼兒園大班,孩子有充分的游戲時間,但進入小學后,午休、游戲時間都取消了,并且知識難度增加,孩子有可能不適應。從孩子的角度來說,學前班不像幼兒園注重領域發(fā)展,比如動手、繪畫、健康等。其實,幼兒園更適合孩子的年齡。家長要權(quán)衡其中利弊。如果是我的孩子,我堅決送他去幼兒園,因為我對孩子的要求是性格好、善良、懂得選擇與接受選擇的結(jié)果,說白了就是情商方面的要求。我認為過早接受應試教育會抹殺孩子很多天性。”任成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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