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誰不愛臺灣?。??


來源:搜狐文學   時間:2017-09-23





  1990年代初,小說家朱天心在報紙副刊寫專欄,島嶼上許多讀者因此認識了“學飛的盟盟”。那時代還沒有“親子教養(yǎng)”這種聽來頗假掰的名詞,大家所喜愛的,無非一個新手媽媽(那時好像也沒這稱呼),很用心記錄下孩子成長的點點滴滴,無所謂教養(yǎng),更不用以眩人,或想教人。小說家心情也許比較接近林良先生《小太陽》里寫他幾個女兒,或更遠時候豐子愷先生畫筆下的“瞻瞻”。但無論如何,我們都因此認識了謝海盟,在他很小很小的時候。

  不停學飛的“盟盟”,后來如島嶼上千萬小孩一樣,進入體制,過著學校生活,身影漸形隱逝。等他再度出現(xiàn)于普通讀者眼前,已是2015年的事了。二十九歲的他寫了一本《行云紀:“刺客聶隱娘”拍攝側(cè)錄》,電影轟動,此書也不遑多讓,有人稱這是文學新人“最華麗的登場”,語氣不無諷刺成分,更多的當系妒羨,妒他的筆,羨他有那么多“長輩”——背負著“政治不正確”的家族命運,海盟一登場,便似乎注定要被更嚴苛地攤開審視。——網(wǎng)絡如箭,眾犬吠聲的時代里,有時想想,亞斯伯格癥對他也未必不好,至少真可實踐“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而非僅念來妝點門面,故作灑脫而已。

  引蘇東坡《定風波》詞句有原因。2010年作家舒國治出版《水城臺北》,海盟讀后,深受啟蒙,于是堅定地在臺北市整整走了七年,每日至少走五小時,探訪這一水泥城市里,殘存的大小水路痕跡。而后化“腳到”為“手到”,寫成了“未出先轟動”的這一本《舒蘭河上:臺北水路踏查》。——若非超乎常人的偏執(zhí)與專注,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誰愿意這樣辛苦才寫出一本書呢?

  說此書未出先轟動,也有梗:先是海盟曾以此書為標的,獲選“臺北文學獎”年金補助,得獎后,年輕評論者曾有不同意見,直指評審有護航之嫌(果然長輩惹出禍?。浚┚W(wǎng)絡上鬧得沸沸揚揚,豎耳聽聞的路人,謹記在心,等著書出版,一番兩瞪眼看好戲;次者,《行云紀》雖也好,但如書名所言,也就一本“側(cè)錄”,報道成分居多。海盟能寫,已經(jīng)自證,但到底能不能駕馭更“無據(jù)”的東西,或說“創(chuàng)”出一個題目來“作”呢?《舒蘭河上》光看寫作大綱,企圖強烈,計劃龐大,要以一人之力完成,確實有點如夢似幻。他真的能嗎?關心的人也都等著看。

  終于書出了!翻讀一過,關心的人已可放心;有意見的人或也應撤回意見了。臺北文學年金制度那么多年,補助那么多人寫出那么多作品,真正能夠開拓“臺北書寫”疆界者實為數(shù)有限,個人很主觀的看法,《舒蘭河上》當是其中極出格的一本!

  臺北盆地曾經(jīng)是個堰塞湖,且不只一次,這是眾所周知的,幾度物轉(zhuǎn)星移,滄海終成桑田,盆地里卻還殘留許多陂塘湖泊,大小河流。數(shù)百年年前,先民到此開墾,胼手胝足,筑堤挖溝興水利,造就了稻米水鄉(xiāng)。一直到1960年代,盆地里務農(nóng)多于工商,即使早成臺灣首府,依然圳渠密布,陂塘四處可見。“四十年來臺北最大的改變,我以為可得一句話:由水城變成陸城。”作家舒國治在他的名篇《水城臺北》開宗明義這樣說,并在《水城臺北之河跡》一文中,約略描繪早被填平或加蓋成路的大小圳溝可能的分布。海盟所要做的正是在此基礎上,“整輯排比,考鏡源流”,一步一腳印,將這些溝渠現(xiàn)貌一一找出來,其艱難可想而知。光是前置作業(yè)所用到的地圖,順手拈來就有:《臺灣堡圖》《瑠公水利組合區(qū)域圖》《臺北市市街圖》“美軍轟炸圖”“美軍空照圖”……以及他生逢其時,得能隨時鍵取的手機Google地圖。要挖寶,就得有藏寶圖。這些地圖以及參考文獻格外重要,可惜初版書后無附,再版時或可考慮。

  “工程浩大,很難,不簡單喔~”若僅是這樣,一般受過田野調(diào)查訓練的人,多點恒心毅力,倒也不難辦到。真正讓人驚艷的是,自言不當“女同志”,決意當“大叔”的跨性別者海盟,把這一非虛構(gòu)作品寫出濃濃文學味道:

  水潭以中段的永安祠為界,下游水潭棲息灰黑吳郭魚間雜著兩三尾紅尼羅魚群,攔河堰上每每可見浮掛的魚尸,然而這群魚始終不見口數(shù)凋零;上游則是各色溪魚,往往成群黑壓壓聚在平靜潭面下的水急處上溯。永安祠公廁旁的山壁很有意思,小小巖洞布滿起司孔般的壁面,那是海蝕洞,山中無甲子,給地殼運動抬升到深山里,也不知道多少寒暑了。

  三言兩語,鉤勒到位,兼以著色。類似片段,書中所在多有。

  此書好看!摸索沿河行,拉出一個又一個人,串成一個又一個故事,說出這本那本小說的這一那一場景,有歡樂有哀傷,無論山河故人或老去的貓狗,敗廢的舊村老厝,乃至緣遇的花花草草,都耐看耐嚼。或要讓人有所不耐的當數(shù)“經(jīng)過某某街幾巷幾號轉(zhuǎn)入某某路幾號……”段落,你若在家看,盡管跳過無妨;讀后心動,竟也尋河去了,彼時即知這些段落有多好、多重要。

  乍讀此書,人們或要想起“殺人鯨麻麻”朱天心《想我眷村的兄弟們》的筆法,《三十三年夢》的筆調(diào)。這是明顯可見的。海盟當仁不讓的是,他的筆法相對層次繁復,他的筆調(diào)相對寬容溫柔,兩相摶糅,遂讓我們想起了《東京夢華錄》《夢粱錄》,乃至《陶庵夢憶》的某種幽微心情——盡管同行有人,動保人、電影人、編劇、導演……所踩踏的亦是他所認定的家鄉(xiāng)土地,我們卻時時可感受到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某種悲涼,或說自傷。這到底是因接收了太多別人的記憶而鑄就的老靈魂所致呢,還是根源于“生下來沒有完整身體”,一輩子掙扎想要擁有而不可得的無奈呢?

  有不待風吹而自行散落者,人心之花是也。憶昔伊人之深情摯語,一一了無遺忘,而其人則成路人矣!其別蓋過于死別焉。

  《徒然草》名句,老掉牙的東西,看完書,想起了,隨手記在書后,無來由。另外一個疑惑,就藏在心里了:“到底誰不愛臺灣?。。?rdq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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