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914年,胡先骕到美國加州讀大學剛一年,喜出望外地接到胡適來信,非常高興。因為他熱望結(jié)交在留學生中早有影響的胡適,特別是他讀了胡適發(fā)表在《留美學生季報》上的《〈詩經(jīng)〉言字解》《非留學篇》等文章后,認為“皆適得我心,乃竊自喜,引為同調(diào)”,很想和胡適通信,沒想到卻先收到了胡適的來信。
胡先骕連忙給胡適回信。他小胡適三歲,就在信中懇望與“適之宗兄”交個文友。然而,此時的胡適正在轉(zhuǎn)變觀念,準備“文學改良”,倡導文學革命。等到1917年,胡適發(fā)表著名的《文學改良芻議》,基本觀點“一曰,須言之有物。二曰,不模仿古人。三曰,須講求文法。四曰,不作無病之呻吟。五曰,務(wù)去爛調(diào)套語。六曰,不用典。七曰,不講對仗。八曰,不避俗字俗語”。胡適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居然在《留美學生季報》上發(fā)表文章,專門對胡先骕寫的詞《齊天樂·聽臨室彈曼陀鈴》進行批評,說:“此詞驟觀之,覺字字句句皆詞也,其實僅一大堆陳詞套語。‘翡翠衾’‘鴦瓦’,用之白香山《長恨歌》則可,以其所言乃帝王之衾之瓦也。‘丁字簾’‘幺弦’,皆套語也。此詞在美國所作,其夜燈決不‘熒熒如豆’,其居室尤無‘柱’可繞也。至于‘繁霜飛舞’,則更不成話矣。誰曾見繁霜之‘飛舞’耶?”總之,胡適的文章又是譏笑又是挖苦,卻沒有意識到“皆套語也”“則更不成話矣”“誰曾見繁霜之‘飛舞’耶”,用的正是他所反對的“文言”。
胡先骕站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立場上,拒絕寫白話文,對胡適的“文學改良”提出批評。1919年,他在《南高校刊》《東方雜志》發(fā)表《中國文學改良論》,1922年又在《學衡》雜志第1期、第2期連載長文《評〈嘗試集〉》。胡先骕認為用白話推翻文言,把中國古代文學成就全盤否定的態(tài)度過于偏激。他指出:“欲創(chuàng)造新文學,必浸淫于古籍,盡得其精華,而遺其糟粕,乃能應(yīng)時勢之所趨,而創(chuàng)造一時之新文學。”關(guān)于胡適“文學改良”的“八個方面”,胡先骕認為,須言之有物,不作無病之呻吟,講求文法,不用陳言套語,不避俗語等幾條,古人早有共識,并非胡適首創(chuàng);至于不模仿古人,不用典,不對仗,“則大可商議”。胡先骕列舉了外國名著中許多“用典”的例子。最后得出結(jié)論:用典的優(yōu)劣得失,關(guān)鍵看用得是否恰當。
接著,胡先骕發(fā)揮植物學專長,用科學分類法將《嘗試集》肢解:“以172頁之小冊,自序、他序、目錄已占去44頁,舊式之詩詞復占去50頁,余78頁之《嘗試集》中,似詩非詩似詞非詞之新體詩復須除去44首,至胡君自序中所承認為真正之白話詩者,僅有14篇。這其中《老洛伯》《關(guān)不住了》《希望》三詩尚為翻譯之作。”對于剩下的11首新詩,胡先骕斷言:無論以何種眼光觀之,皆無可取。如《人力車夫》《示威》等篇,表現(xiàn)的是“枯燥無味的教訓主義”;《老鴉》《樂觀》等篇,表現(xiàn)的是“膚淺之象征主義”等等。胡先骕最后得出結(jié)論:《嘗試集》僅僅是白話,而不是“白話詩”!不僅沒有價值,而且還將擾亂思想!
1921年年底至1922年1月,東南大學的梅光迪、胡先骕、吳宓等在南京創(chuàng)刊《學衡》雜志,主要撰稿人還有王國維、陳寅恪、劉永濟等。梅、胡、吳既是歐美留學生,又是大學教授,堪稱博通古今,學貫中西。《學衡》以“昌明國粹,融化新知”為宗旨,創(chuàng)刊后連續(xù)發(fā)表胡先骕的詩學評論多篇,其中除了“綜論”性文章以外,針對個人(大都是清代詩家)《文集》的評論就有12篇之多。因此,可以說已經(jīng)形成了基本成熟的評判標準和價值觀。在1922年發(fā)表的《論批評家之責任》中,胡先骕列舉的“責任”有六:一為批評之道德,不作違心過情好奇立異之論,二為博學,三為以中正之態(tài)度為平情之議論,四為具歷史之眼光,不就一時一地之主觀立論,五為取上達之宗旨以指導社會,六為勿謾罵。他還批評說:“吾國文人素尚意氣,當門戶是非爭執(zhí)至甚之時,于其所喜者則升之于九天,于其所惡者則墜之于九淵,且每因?qū)W術(shù)之相非而攻及個人,或以個人之相非而攻及學術(shù)。”在《評胡適五十年來中國之文學》中說:“胡(適)君于晚清詩人所推崇者為鄭珍與金和,梁任公亦以二人并稱,而比金氏于荷馬、但丁、莎士比亞、彌兒頓、嘎狄兒。實則鄭金之詩,不啻霄壤之別。”胡先骕對梁啟超、胡適這一老一新的兩位文壇“權(quán)威”,敢于提出尖銳反駁,正表現(xiàn)出他“以中正之態(tài)度為平情之議論”的批評家風采。
1925年,胡適與胡先骕在上海相遇,二人合影留念,胡適在照片上題字:“兩個反對的朋友。”在此期間,胡適還熱情地邀請胡先骕為他主導編務(wù)的《獨立評論》寫稿。1927年,胡先骕曾對《學衡》的主編吳宓說:“胡適對我頗好。”1948年初,胡適與胡先骕在南京開會合影時,胡適又在合影相片上親筆題寫:“皆兄弟也。”視論敵為朋友、為兄弟,這樣一種學術(shù)氣象,確實難得。
當時,胡適被海外學界推舉為現(xiàn)代“大師”,但胡先骕認為:“將來歷史上之評論,恐怕只是新文化運動之倡導人,而學術(shù)上之成就,則殊有限。至于其政治經(jīng)濟思想,則甚落后,與其新文化運動殊不相稱。”這一評價,容或有許多學者不能同意,但一家之言,正有其值得深長思之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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